家庭教育的内容：追求真知

家庭教育的首要内容是追求真知。《庄子 大宗师》有云：”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其中的意思似乎是指只有先成为真人，然后才能获得真知。这样解读自然没错。但笔者认为，这里的先后只能解释为逻辑上的先后，而不是时间上的先后。逻辑上的先后突出了人获取知识的主体性以及作为主体的人对知识的吸纳、体悟与升华。也就是说，所谓的真知是与人的存在状态息息相关的带有生命活力的知识，而不是以冷冰冰的公式为代表的抽象知识。真人与真知在逻辑上的先后关系与其在时间上的并行关系并不矛盾。因此，我们可以认定，成为真人和获得真知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培养真正的人的道路上，我们的家庭教育必须将追求真知放在最为优先的位置之上。

这种真知关涉到与人的生命存在有关的自然倾向与想往。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拥有自然本真的自我，能够自主地成长和发展，能够自发自为地走完人生的旅途。没有人天生希望自己被奴役、被压迫、被束缚。不过，不管一个人拥有多少财富、权力和知识，作为物质性存在的他或她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时间和空间上以及文化和社会上的种种约束和限制。人们所向往的自然本真、自主自由和自发自为只能存在于一个人内在的世界，也即精神和灵性的世界。我们天然有这些的倾向与期盼并不等于它们会自动实现。恰恰相反，为了得到它们，我们需要付出持续不断的努力，需要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顽强奋斗精神。与被时空所限定的物质世界不同，精神与灵性的世界只受限于我们自己的想象力、洞察力和专注力。只要我们愿意努力，就可以让上天赋予我们的内在潜力和能量得到充分发挥，活出本真、自然、充实、自在的人生。

我们的家庭教育就是这样的努力与奋斗的一个重要且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我们的家庭教育所追求的真知就既包括感知和认识这样的精神和灵性，也包括主动自发地扩大和丰富这样世界。真知是无限的，而我们的时间、精力和认知能力都是有限的。但这不应是我们感到沮丧或者畏缩不前的理由，反倒应成为我们永不停息地探索和开拓的动力。我们的家庭教育就是要向这无限的真知靠近。我们要学会坚持不懈，也要学会试错，并从失败挫折中改进和完善我们追求真知的方法和路径。这将是一个持续的渐进过程，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才能有突破，因此我们必须要有耐心和恒心。最理想的情形是，我们在追求真知的道路上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的学习机制，让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带给我们更大的信心和决心，然后又带来更多微小的进步，如此不断地循环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感知和体会到从真知而来的光明与甘美，温暖与清澈。我们的生命便会进入一个更新、更美、更真的境界。专注和献身于追求真知的过程本身就会给我们带来精神上的释放和满足，让本真的自我逐渐自发地绽放，让自主和自为成为我们思想、精神乃至生活上的习惯。

在从事教育的过程中，功利和实用的倾向与做法可能会成为获得真知的大敌，让求知失去清晰明确的方向与源源不绝的动力。追求真知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无需外在的功利算计和实用考虑的加持。真知让人能够心满意足地认同和欣赏自己的生命状态与流变轨迹，确保自己的人生是配得过的，所以它往往超越于功利和实用的狭小范围。不幸的是，现在支配学校教育理念以及整个社会思潮的恰恰就是功利和实用主义。我们当下的无所不在的功利和实用观念与达尔文的生物进化和适者生存理论有密切关系。这种理论认为，作为进化的产物，人是在与环境的互动和适应中演变发展的。它进而认为，教育要顺应这一如水流般持续不断的演变过程，引导人们以功利和实用的方式对环境的各种正面或负面刺激做出适当的回应，以保存乃至壮大自己。换言之，我们的学习与认知过程都应是工具导向的，与真知无关甚至相悖。这种理论自然有其高明和可取之处，但其致命缺陷在于，它把人视为类似动物的存在，只知道对周围的环境作出回应。它无视人所拥有的独立的智性和灵性自觉。它不重视人内在的能够赋予经验以亮光和意义的智性和灵性能力，以及人追求永恒、超越与无限的心理渴求。一句话，它否定了真知，也就否定了生命的完整、丰盛和美妙。

实用和功利主义在当今教育领域的绝对主导地位造成的后果是，学生们也许能受到最新最好的思维模式的训练，也许能掌握最先进的科学方法，但他们对真知以及与之相连的生命智慧是漠然的，甚或是排斥的，更不可能去探寻内在生命丰富的奥秘。最后，我们的教育中只剩下了物或者学科，而没有了人。人一般都有随大流的从众心理。因此，哪怕实用主义教育模式的弊端越来越突出，边际收益越来越低，一般人都还不愿做出改变，更不愿意选择需要付出很多心血而且在短期内看不到实用价值的教育方法和路径。相反，他们的普遍选择是，将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投入到功利性的教育竞争之中，以期让自己跻身到越来越少的功利教育”成功者“的队伍之中。这种普遍的教育与社会观念及做法是高质量的家庭教育必须要面对和克服的现实困难。有志于高质量家庭教育的人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在眼下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中，追求真知是艰难的事业，无论对家长还是子女均如此。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社会的积极改变往往都是从少数勇敢者开始的。最终，这少数人反而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最成功的人。